10月29日，韩国梨泰院发生万圣节踩踏事故，目前已至少有156人丧生，151人受伤。让原本的节日狂欢变成了“人间炼狱”。这起事件让大家感受到了“踩踏”这个现象的恐怖，并重新认识什么是“踩踏”。

然而，世界上还有一个国家曾频频发生踩踏事件，最严重的一次造成了上千人的死亡，那便是 —— 沙特阿拉伯。

这是因为沙特拥有全球最大型的集会 —— 朝觐。对标此次韩国万圣节事故的10万人规模，在朝觐期间，沙特同时有200多万人聚集在麦加。短时内巨大的人口流动以及其他因素，使得沙特朝觐踩踏事故频繁发生。

根据路透社一篇名为《近30年来发生的最严重踩踏事故》的文章，自1989年以来，在全球范围内发生的22起造成严重人员伤亡的踩踏事故悲剧中，有7起发生在沙特，并且每次都和朝觐有关，造成了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人的丧生。其比例之高以及伤亡人数之多，更是让英国《卫报》直言不讳地表示，“朝觐踩踏，地球上最接近地狱的体验（The Hajj crush: It was the closest thing to hell on earth）。”

朝圣者在大清真寺内绕着天房祈祷，图源：Reuters


更轻松，却也更拥挤的朝觐之路

自进入现代以及沙特因发现石油而一夜暴富之后，朝觐之路早已不再是当初那趟充满艰辛的旅程，带有空调冷气的飞机、铁路、公路和地铁将来自世界各地的信徒轻轻松松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麦加。二战以来，前往沙特朝觐的外国朝圣者人数已经增加了10倍之多；尤其是近20年，每年都会有超过数百万的朝圣者（2021年因疫情原因仅有5万多名沙特公民和居民参加朝觐）涌入沙特。

公元1205年的一份朝觐证书，图源：wikipedia

朝觐在为沙特带来滚滚收入的同时，也使得以“两圣地的守护者”自称的沙特国王面临着一个巨大难题——如何确保这些信徒的安全？

虽然从概率上来说，朝觐踩踏并不是年年都会发生，并且沙特政府也投入巨大的财力和物力确保朝觐的稳定有序。但鉴于其巨大的象征意义和影响力，每当踩踏悲剧发生时，不仅会让沙特皇室和政府倍感颜面无光、对伤亡人数讳莫如深——沙特王国一直以保护圣地和每年数百万的朝圣者为荣——严重时甚至还会影响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伊朗）。

说到这，也许你对朝觐踩踏的第一反应是拥挤的人群在麦加大清真寺（又称“禁寺”）内绕着天房（“克尔白”）逆时针转圈时，突然因为某种原因引发了巨大的混乱，从而导致悲剧的发生。但其实近几十年，踩踏事故均是发生在距离麦加7公里的郊区、被称为“帐篷城”的米纳（Mina），并且几乎都与朝觐的一个重要仪式“投石驱魔”（stoning of the Devil）有关。

米纳航拍图，白色部分为帐篷，图源：wikipedia

我们就以距今最近、且也是最严重之一的朝觐踩踏事件“2015年麦加朝觐踩踏事故（2015 Mina stampede）”为例，分析一下沙特为何踩踏事故频发，以及政府如何投入重金避免朝觐踩踏发生、却又充满纰漏。

踩踏事故现场，图源：The Associated Press


朝觐的“隐患”

米纳，坐落在一处同名的山谷之内，沙特政府在此地兴建了数十万顶带空调的帐篷，可以容纳下几百万人。

米纳的各个帐篷区会按照不同国家地区进行划分
图源：arabnews

这里不仅是世界上最大的“帐篷城”（不过1997年的一场大火曾导致340多名朝圣者死亡），也是朝觐的重要一站。朝圣者在抵达麦加后，会集体前往米纳度过一天，然后在第二日前往阿拉法特山（Arafat）祈祷和穆兹达利法（Muzdalifah）收集49颗鹅卵石，为之后的“投石驱魔”仪式作准备。第三日，朝圣者们又接着赶往米纳的贾马拉特桥（Jamaraat Bridge）参加“投石拒魔”仪式——将石头掷向贾马拉特桥内的三根柱子，以纪念先知易卜拉欣（亚伯拉罕）对撒旦投掷石块抵制住诱惑。在第4-5/6日，人们会前往麦加大清真寺，然后继续回到米纳的帐篷营地。

米纳是朝觐的“中枢”，图源：aljazeera

短时间内巨大的人口流动使得米纳承受着极大的安全压力和隐患，炎热的室外天气又会导致许多年老体弱的朝圣者因高温、脱水摔倒；再加上很多第一次来的信徒因为迷路、乱走捷径而阻塞人群引发事故。因此米纳及周边地区，尤其是贾马拉特桥，人流量大时，每平方米的密度甚至达到了11-15人；而不少人为了能把石头扔到柱子上，会争相推挤——便成为了踩踏事件频发之地。

人们在贾马拉特桥内“投石驱魔”，图源：arabnews


悲剧发生

当地时间2015年的上午9点，一群朝圣者从自己的帐篷营地出发集结，步行穿过米纳山谷，准备前往贾马拉特桥。

按计划，他们要走511街，但是临时的封路（有媒体报道是为了让“某些VIP车辆通过”）使他们转而走上406街和204街。而走到204街与203街的“T”字型路口时，他们遇上另一群已经参加完仪式正准备返回的人群。当两股巨大的人流汇集到一起时，悲剧发生了——

事故示意图，图源：nytimes

道路开始变窄，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人群的压力开始剧增……突然之间人们争先恐后爬上道路两旁的栅栏，似乎想逃离什么……就这样身不由己、不受控制地被卷入了一股浪潮之中，只能随着人群移动、摔倒，甚至被抬离地面……越来越多的人死于窒息，人群是那么拥挤，以至于站着也能窒息而死……眼睛所见之处，皆是死尸。凉鞋、轮椅和成堆穿着白袍的尸体铺满了沥青路面。事后的调查分析表明，拥挤的人群长度达到了300多米。

此次朝觐踩踏事故，也许是沙特朝觐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踩踏事故。沙特政府公布的死亡人数是769人（另有934人受伤），但是美联社在对36个国家的官媒公布的本国死亡人数进行统计之后，表示死亡人数至少有2400人。如果这一数据属实，那么此次事故中的死亡人数将超过“1990年麦加朝觐踩踏事故”。在1990年，当时米纳的一处隧道内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造成1426人死亡。

图源：STR/AFP/Getty Image


后续影响

事故发生后，沙特国家电视台只是在正常的朝觐节目中，以文字形式报道了踩踏事件，然后短暂播放了一些将伤者抬上救护车的画面。按照沙特政府的说法，悲剧发生的原因是因为“一些朝圣者没有遵守当局发布的指导方针，而极端的高温和疲劳加剧了踩踏事件（的发生和恶化）”。

沙特官员接受采访，图片截取自YouTube

也不知是沙特政府是确实行事高效，还是只是想寻找替罪羊——事发当天，政府便逮捕了28名负责人并处以死刑，于当日立即执行斩首。有分析人士指责沙特政府动机不纯，“用已经被关押囚禁的罪犯来挽回颜面”。就在前两周，麦加大清真寺的起重机也发生了倒塌事故，造成100多名游客死亡。

1990.7，米纳al-Muaissem隧道踩踏事故1426人死亡
1994.5，米纳贾马拉特桥踩踏事故270人死亡
1998.4，米纳贾马拉特桥踩踏事故119人死亡
2001.3，米纳贾马拉特桥踩踏事故35人死亡
2004.2，米纳贾马拉特桥踩踏事故251人死亡
2006.1，米纳贾马拉特桥踩踏事故362人死亡

历年朝觐踩踏事故，资料整理自Reuters

作为在本次事故中公民死亡人数最多的伊朗，其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指责是沙特官员的“不作为和不当行为导致了悲剧”，受害者是被沙特人“谋杀”的。两国本来就互有敌意和防备，此次悲剧使得沙伊关系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德黑兰爆发的游行示威，图源：The Associated Press

而沙特的盟友和主要受援国巴基斯坦的反应则更显“温和”，毕竟拿人手短，不仅刻意淡化了本国的死亡人数，还要求本国的媒体在报道此次事件中“谨言慎行”。


纰漏

沙特政府不是不知道贾马拉特桥过去悲剧频频，自1963年建造完毕后，为了容纳更多朝圣者和增加安全性，进行了多次扩建。

贾马拉特桥巨大的人流量，图源：wikipedia

2004年和2006年，在贾马拉特桥先后发生了造成至少251人和362人死亡的踩踏事件后，沙特政府委托本拉登集团对该桥进行了改造和新建，将原本只有一层的桥完全拆除，重新建造有5层的新桥。还对内部布局进行了更科学的设计，增设了更多的通道、电梯和天桥，加入了顶棚和空调制冷，每小时可以应对50-60万的人流量。

朝圣者投掷出去的石块会通过下方孔洞被统一收集处理
图源：arabnews/saudigazette

此外，沙特政府还陆续对麦加的清真寺、道路等进行了改造和扩建，兴建了地铁线，极大缓解了麦加和米纳周边地区的交通压力。为了进一步保障安全，还在贾马拉特桥附近部署了10万名安保人员和安保监控系统。

这些准备看似万无一失，但却又充满着纰漏。

首先，沙特政府只关注改造桥梁和交通网络，确实做到了可以容纳更多的人，但却疏忽了对激增的人群进行有效管控，以及如何让庞大的人群从一个区域流动向另一个区域——尤其是朝觐者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之间数量庞大又语言不通，很难做到准确定位和管理。

沙特政府在虚线范围内进行了大规模改造，
部署了众多安保人员；但是事故发生地（实线部分）正好在该范围之外，图源：nytimes

其次，大量的翻新和扩建看似是“为穆斯林创造了更多空间”，但商人和官员们这样做的目的，更多还是为了从建筑热潮中获利——“斥资数十亿美元建造的新建筑，只为最富有的朝圣者提供服务”——而非真正科学规划空间。反而90%的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建筑被随意拆除，引发了不少本地人的不满，像希尔顿酒店便直接矗立在第一任哈里发伯克尔的故居遗址之上。

图源：wikipedia

而人们——尤其是掌权者——的意识淡薄也是一个问题。“这是在任何大型集会上都会发生的事情，”一位沙特国家电视台主持人在报道新闻时如此说道，并且还不忘在节目的最后提醒观众，“在朝觐中死去是一种’美德’，悲剧只是’暂时的’。”很多沙特官员也都认为，朝觐作为伊斯兰教的五功之一，如果有朝圣者在此期间去世，那他们都会上天堂。

图源：arabnews

朝圣者能不能因此上天堂我们永远也不得而知，但希望在所有享受喜悦的旅途中，类似的悲剧能永不发生。

在2015年的事故之后，沙特政府又进一步加强了朝觐的安全保障，除了继续在清真寺附近安装摄像头外，还为每一位朝圣者提供内含关键个人和医疗信息、拥有防水和GPS功能的电子手环。截止到目前，未发生新的朝觐踩踏事故。而自1950年以来，沙特政府已经花费了超过1000亿美元改善朝觐的各类设施，但无论如何，面对数百万的巨大人流，在如何保障安全这件事上，沙特依旧长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