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鲁郑：一场强奸案背后的真实印度

本文转载自 环球网

2012年12月22日印度首都新德里，聚集在总统府前的学生高呼反警察口号抗议印度政府对近来一系列强奸事件的不作为

　　观察者网12月26日发表文章：一场强奸案背后的真实印度。作者宋鲁郑　　当全球欢度2012年圣诞节的时候，有两个国家的悲剧却意外占据了世界媒体。“巧合”的是，这两个国家一个号称全球最发达的民主国家，美国，一个号称全球最大的民主国家，印度。

　　西方的圣诞节，如同中国的春节，是一年中孩子最期待的时刻，然而，就在距2012年圣诞节前夜（相当于中国的大年三十）还不到十天，二十个5到7岁幼小的灵魂就再也看不到夜思梦想的圣诞老人。一场看似偶然却也又是必然的校园枪击案，带走和终结了他们刚刚开始的、充满憧憬的生命和人生。所以当圣诞节来临的时候，美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自然把无穷尽的哀思（当然还有深刻的反思、质疑、愤怒）和目光投向他们。

　　而印度，则是一场表面看来再普通不过、甚至任何国家都不可避免的刑事案件：一位23岁大学生看电影归来被袭击和强奸——要知道，美国也是强奸案极高发的国家。但令谁也想不到的是，这样一起案件，竟然引发了印度今年以来第二场声势浩大、席卷全国而且是愈演愈烈、持续不停的抗议示威（第一场是反腐败）。考虑到印度宗教和种姓制度的广泛影响——百姓安于社会的不平等，擅于忍耐日常生活中的不公正，寄希望于来世，如果不是问题达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样的百姓是绝不会走向街头的。
　　这正如突尼斯一名小贩的自焚就能引发全国革命风暴一样，强奸案只不过是印度这个国家积聚的社会矛盾总爆发的一个导火索而已，其背后则反映了今天印度全面的经济、社会和制度危机，简言之：经济发展停滞、腐败问题严重、司法效率缺失、强奸事件频发、女性地位低下……

　　“把罪犯绞死”、“结束这一耻辱”……群情激奋的口号响彻印度首都新德里。

　　印度1947年独立建国。被认为接收了其殖民时代宗主国英国留下的民主、法治、行政体系以及流行全球的英语等优势资产。虽然前三十年，发生过三次印巴战争、短暂的中印战争、全国性动乱引发的长达一年半（19个月）之久的全国戒严，但总体上来讲，其弯路要比中国小的多。尽管如此，1976年文革结束时，中国整体上仍然略优于印度（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落后于印度是中华民国时期）。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时代之后，印度和中国的差距迅速拉大。仅根据印度媒体分析，经济发展上，它比中国落后十年，社会发展上，则落后三十年。印度今天的GDP为1.8万亿美元，相当于中国2002年的水平。贫穷人口比例，印度也相当于2002年时的中国水平。城市人口水平，印度仅相当于中国1995年时的水平。在改善卫生条件上，中国领先印度17年。儿童死亡率，印度仅相当于中国1980年代以前的水平。

　　和上述严谨和枯燥的数字印照的是2012年7月31日，印度发生了11年来最严重的断电事故，全国超过一半地区、约六亿两千万人无电可用，受影响人数超过欧盟国家人口总和、美国人口的两倍。这不仅是印度十余年来最严重、也是全球历来最大规模的停电事故。从而把一个国家基础设施的真实状况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再次曝光于地球村，世人也才知道原来这个全球最大民主国家，竟然有三分之一的家庭所获得的电力供应，还不足以点亮一个灯泡；印度人均电力消费属全球最低的国家之一，甚至低于朝鲜。

　　凡是第一次去印度首都的乘客都会发现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新德里到达和起飞的国际航班多数在深更半夜。这是其他国家所尽量避免的。据说也是和供电有关（也有人说是因为白天有空气污染，影响能见度——考虑到印度几乎没有工业化，显然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不过，许多自由派学者和西方的学者一直批评中国大量投资于收益低、见效慢的基础设施，并声称这将必然导致经济危机。现在看来，这样的结论可以用于安慰类似于印度的国家。

　　尽管印度拥有全球最多的耕地，但根据国际食品政策研究所2011年全球饥饿指数(2011 Global Hunger Index)显示，印度在81个国家中排名第67位（中国是第4位）——后33位被指饥饿是最主要的威胁，有两亿人的食品安全得不到保障，是世界上饥饿人数最多的国家。(全球饥饿指数根据一个国家营养不良人口的百分比，五岁以下体重过轻儿童的比例以及五岁以下儿童的死亡率等指标来衡量饥饿程度。)2012年1月，印度总理辛格将印度的营养不良问题称为国家的耻辱，因之前的一项调查显示，印度有42%的儿童体重过轻。　

　　谈到印度的吃饭问题，不由得想起曾经去过印度、被认为是自由派人士的茅于轼先生的一段话：“印度这样的民主还不如没有。我们没有民主，但我们比印度搞的要好，经济搞的好那关系可太大了。印度还有人挨饿，马路上有要饭的。中国也有乞丐，但他不要饭，要钱。北京的乞丐给他个馒头他才不要呢，印度的乞丐就是要饭的，要吃的。你知道什么叫要饭吗？就是肚子饿。新德里就有饥饿的问题，但中国没有饥饿的问题，这当然大不一样。印度我去过两次，我觉的印度比中国差得太远了：它有民主，但这个民主发挥的是民主的坏处，没有发挥什么好处。”

　　无独有偶，曾在冷战后提出“历史的终结”一论的美国学者福山，在其新作《政治秩序的起源》中也如此点评印度的民主：“但印度的民主，就像香肠的制作，越是近距离观察，其吸引力越是下降。举例来说，几乎三分之一的印度立法委员，现正遭受各式的犯罪起诉，有些甚至是重罪，像谋杀和强奸。印度政治家经常从事公开的政治交易，以政治恩惠来交换选票。印度民主的烂搅难缠，令政府在重大的基础设施投资上很难做出决策。”“印度民主明显的混乱和腐败，经常与中国快速和有效的决策形成强烈对比”。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教育。印度2002年年底，基础教育作为公民的一项基本权利才真正获得法律上的认可。2010年4月，女童的教育权利才得到法律保障。就是到今天，由于教师工资微薄，只能靠打工谋生，农村上课时间很少超过一个小时，绝大多数学校没有厕所。所以今天印度的文盲率高达25%并不令人惊奇，而中国仅为4.08%。2010年，中印两国第一次同时参加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结果是中国的学生全球第一，印度学生全球倒数第二。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精心挑选的印度学生，只有28%被认为足够识字。直接质疑印度识字率已经达到75%的官方数据。在一个信息化时代，全球化时代，教育落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从教育和贫穷这个角度，我们不难理解印度的民主何以如此糟糕：即由于大部分人处于愚昧和贫穷状态之下，印度的民主便由少数精英阶层和利益集团所左右。而精英之间却又往往达不成妥协。比如新德里和孟买两个机场扩建工程受阻就相当典型。印度各界早就对这两个机场的破旧怨声载道，于是政府进行招标，希望扩建这两个机场。但在由谁来承包这个工程的问题上就争执不下，因为各个政党和派别都有自己的关系户。为了达成一致，政府组成了一个工程技术小组对投标的各个公司展开技术鉴定。然而在此过程中，由于各党派争持不下，6个投标者纷纷落马，以致没有一家能够进入下一轮投标，使得这两个机场的扩建工程不得不无限期推迟。

　　印度，还有一个全球性的“独到印记”：严重的社会不平等。 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在瑞士发表的2012年全球性别报告， 印度男女不平等程度在135个国家中 名列第105名，远远低于众多非洲国家、中东国家。而中国则是第69名，名列亚洲最佳五强行列（该指数都分列各洲前五名国家），优于欧洲的意大利、捷克、斯洛伐克、希腊和匈牙利等国。

　　本文开头所提到的这起发生在印度首都新德里的强奸案之所以引发全国愤怒和抗议浪潮，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对女性长期所受歧视不满的总爆发。根据路透社的调查显示，对女性而言，印度是全球危险程度第四高的国家，比索马里还要糟，略好于战乱不断的阿富汗。新德里更是以“强奸之都”而恶名远扬。

　　当然印度除了严重的男女不平等，还有更触目惊心的种姓制度。目前印度低种姓超过全国人口的一半，也就是说一半以上的群体无时无刻地遭遇到全方位的歧视，再加上广大受歧视的妇女，这等于是说在印度，绝大多数公民是二等公民。

　　印度虽然是号称“全球最大的民主国家”，但一个没有平等或者严重存在不平等的社会——当然也不会有公正，是一个好的制度吗？

　　这起强奸案引发的抗议浪潮另一个重要的背景则是印度糟糕的无法再糟糕的司法——尽管这个国家有着许多自由派人士心仪无比的司法独立。据联合国数据显示，印度全国有大约2700万起官司待审（2006年）。许多一级谋杀案，证人都已死亡，依然处于等待之中。许多企业则在等待中破产。

　　此外，一直以来，印度司法制度受到贪污、缺乏效率以及没有公信力的困扰。一名律师说：“这是一个完全崩溃的制度，这个国家只活在拥有司法制度的幻想中。”（就是李庄、贺卫方对中国司法也得不出这样的结论吧）。批评者指出，案件积压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贪污，拘泥于程序也拖慢审案速度。印度大法官揭露，新德里高等法院积压的案件堆积如山，要466年才能清完，其中，超过20年的旧案不下600宗。茅于轼先生在天则双周论坛的一次演讲上曾这样点评印度的司法：“印度告一个状，要10年才知道结果，这样的司法也等于没有”。

　　所以在印度，强奸案不仅审理漫长，而且是判罚极为轻微，刑期甚至不到一年。不仅如此，许多强奸案的处理更是超出法治国家的想像：印度警方曾强迫一名强奸犯与受害女性举行了婚礼。女主人公是一名19岁的少女。她在参加邻居婚礼时，遭到当地执政党社会民主党的工作人员宋卡的强奸。在事发几个小时后，这对“新人”就在警察局里举行了婚礼。这样的处理方式连附近的邻居和双方的亲戚都称赞有加。但强奸犯宋卡则心有不甘地说：“我本来不想娶她，她是个文盲村姑，我是硕士，但警察威胁我娶她，否则就要坐牢。”

　　警察这种处理方式，在印度还不是最超出想像的。在这起引发全国示威的强奸案前一个月，印度北方邦一名少女在遭到轮奸后又被负责调查该案的警察和他的上司强奸！

　　所以我们不难理解在印度强奸恶性犯罪何以如此猖獗。就在全国抗议的浪潮中，又一起耸人听闻的强奸案再度发生。据网上流传的一个在新德里读书的女生的感受就是：在印度，色情和强奸是很恐怖的，是家常便饭，天天都有，印度的报纸天天登。印度人几乎是女的就不放过，从本国的到外国人的，从小学生到老太婆。她说她到了印度快一年了，从来没敢在晚上八点后离开宿舍，她们老师也反复给她们强调女生在那里的危险性，她还说，这还是新德里，要是在印度中部的几个邦或是南部，那更恐怖，经常发生大队的人冲进学校抢人的事。

　　不管这位女生的言论是否属实，但印度的强奸恶名如此有名，以致2010年，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不得不声明，派驻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印度维和部队，有若干官兵可能涉及强暴及性侵儿童一事，将会根据印度法律同意的最高刑罚予以纪律处分。所以，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犯了强奸罪仍然可以当选印度的立法委员就不足为奇了。

　　这起强奸案演变成全民公愤，还有一个重要的背景就是政府的软弱不做为和腐败。

　　新德里贵为印度首都，但却是世界闻名的强奸之都，不仅本国人，外国人甚至外交官员都是受害者。2010年，一名瑞士女外交官在新德里“印度国际电影节”上看完电影后驾车回家。这时，两名衣冠楚楚的陌生男子在黑暗中趁其不备，用匕首胁迫受害人进入车内，对她施以暴行。罪犯在抢去受害者身上的钱物和戒指后，强行把她推下车。警方随后展开调查，还悬赏5万卢比（约合1110美元），但侦破工作目前没有任何突破性进展。驻印度的外交使团则感到巨大震惊，他们表示在新德里看一场电影都面临如此威胁，简直是难以想像。然而，几年过去了，这样的境况依然没有丝毫改变，直到这位也是看一场电影后的23岁大学生成为新的受害者，并意外引发全国性抗议事件。如果仅就这起强奸案而言，我们会发现太多的难以置信之处：受害者在首都乘坐的竟然是非法公交车！罪犯作恶过程中五次经过警察检查点都没有被拦截！

　　非法出租车几乎是在每个国家都无法避免的（包括法国和中国），但发展到非法公交车——而且还是在首都，在今天看来显然还是令人匪夷所思，也足见印度政府管理一个国家的能力。这正如德国《世界报》所评论的“印度官方的麻木不仁让妇女感受到‘中世纪’。”

　　当然要说警察不作为，那要看什么事。虽然警察没有能力发现罪犯和保护受害人，但面对民众的抗议还是颇有作为的：印度警方宣布禁止在新德里市中心举行示威活动、宣布禁止举行5人以上的集会、对示威者使用催泪弹和水枪、警民冲突造成数十人受伤、一名电视记者在冲突中被警察开枪打死、强行将抗议者塞入公交（这肯定是合法经营的）“疏散”。

　　不过，从印度警方“亡羊补牢”的做法来看，就可知印度和文明社会离的有多远：“每辆公共汽车必须带有司机和员工带照片的证件，警方会强制执行这项规定，除此之外，所有带茶色玻璃或者有窗帘的公交车都会被没收”。

　　这就是为什么，就是印度军队前总参谋长辛格也参加了民众的抗议，他的结论是：“体制腐败”导致轮奸案发生。

　　印度强奸案，只不过是一个失败国家的写照而已。不过令人出奇的是，海内外不少颇有知名度的学者都在为印度辩护，甚至主张中国应该向印度学习。这包括耶鲁大学教授陈志武、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黄亚生、哈佛大学博士及香港科技大学教授丁学良。他们的文章仅题目就令人叹为观止：印度比中国强在哪里？（陈志武）、被低估的印度（黄亚生，主要是为印度的落后辩护）、孟买有必要学上海吗？（黄亚生，他的结论是“坦白的说，我觉得上海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孟买学习”）、印度发展经验对中国的启示（丁学良，其主要观点是印度落后也可以搞民主，中国自然也可以搞）、印度为什么可怕？（丁学良，结论是印度的教育好，法律和金融的创新环境好。有体制演进比较优势）。相信世人也实在佩服这些学者，竟然能够从一个如此失败的国家总结出如此之多的优越性！

　　我们相信，民众不一定会明白高深的理论，但他们能够看清事实，尤其是在全球化的信息时代，而且民众更明白，事实胜于理论雄辩。显然这正是所谓自由派学者们所欠缺的。

　　印度走什么路，奔向什么命运，是它自己的主权，外人自然不便说三道四。倒是中国，不仅可以作为他山之石——比如为什么印度的民主和法治与西方的表现就如此不同，更可以成为建立自信（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的一个源泉。这不妨看作印度这个民主国家对世界未来发展方向的一个贡献。

　　【编者提示：印度的问题，与它的民主制度有关，但似乎不能仅仅归因于它所采用的“民主制度”这么简单。事实上，印度历史以来就是以分裂、散乱的国家而存在的，它在历史上只有过2次“大一统”，且都很短暂。直到英国殖民者赋予它现代国家制度，使之重新“统一”。它在传统上就缺乏统一的基因，而是一个各宗教派别、种族相互纠葛的群体。直到今天，它所表现出的种种在外人看来“失败”的问题，原因似乎更在于这个国家的传统特质。这样的传统遗留下来的问题，使得一些现代政治制度也无法很快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