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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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一次就是永恒!
记2014年1月23号 阿布扎比BOU THIB 40公里耐力资格赛
赛前一晚,我一个人坐在阳台抽烟,脑子里预测过很多可能出现的意外。如果……又如果呢……一咬牙,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让我热血一场,跟着马蹄奔一场!今生无马,还拿青春作甚!
2014年1月23号早上10点,我终于踏上了去往阿布扎比BOU THIB耐力赛场的路,用自己的方式在马背上重走青春。这短短百多公里的路程,我竟然走了近三个月……
窗外是再熟悉不过的黄沙和灌木,我的目光还是仔细地扫描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景色,因为它们是今天的一部份,是回忆的一部份。
我“安静”地坐在车后座,听着震耳欲聋的阿拉伯音乐,看着前面半疯的阿拉伯骑手和她的朋友们时而高声和唱,时而跟着节奏起舞。我想现在我们体内的肾上腺素正从30的指标开始慢慢攀升……
1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了赛场,找到了今早凌晨就从马场出发的先遣部队:教练,马倌和5匹赛马。我惊奇地发现这些马除了“鸡血”,其它的都不是后期训练时的马。我的“小冰”,“小白”,“哥伦布”…… 都没在。教练一脸坏笑,你们训练能用那些马,这些马就没问题。原来自始自终,“小冰”就不在计划之内。 “那我今天的马呢?”教练很诡异地问:“鸡血,有问题吗?” “有!怕控制不好速度。”我在心里跟自己讲,但跟教练说:“没问题, 我会尽力。”
接下来就是焦虑地等待。宣判不可怕,折磨人的是等待宣判。等待中,得知鸡血腿有问题,退出比赛,原本多出一匹马就是备用马。
也不知等了多久后,教练走到我身边 “你跟我走。” 他让我牵着一匹马跟着别的马倌进到了编号区,随行的马倌递上来4匹赛马的护照。一片混乱,没有排队,只有你争我夺。大家都争着让工作人员先在自己的赛马后腿画编号。马的编号跟骑手的编号一样。“我的编号呢?”我问马倌,翻查赛马护照和报名单,“汉纳”,见到这个名字和我的名字排在一起,编号88.“哪一匹马是汉纳?”我大声地嚷着,四下找马倌,4个马倌居然没一个在身边。
现场的秩序跟高分贝就象中国的农贸市场,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更象是把一个市场的人和马全部压缩到一个电梯里。我只关心谁将是我的搭档!“汉纳在哪儿?是我手上这匹马吗?”我扯开嗓子,歇斯底里。 一阵躁热,肾上腺素指标达到60…… 马倌挤过来,把他手上的马交给我,“汉纳这里,汉纳这里”。拽着汉纳,顾不得细看,挤到满头大汗的工作人员旁边,“先生,就在您身后,88号,谢谢” 我礼貌的声音跟那些白袍目中无人地死拽硬拖形成鲜明对比。他一回身在汉纳身后写上了编号,用同样的方法为别的马全编了号。
我回到阿拉伯同学身边,她们还在唠嗑。我告诉同学,我知道我的马是汉纳了。她们开始打听自己的马。小个子貌似不满意她的搭档迪肯斯。其实真让我自由选,我更心仪她那匹马。早期训练时,因为这马太棒我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要知道我只骑过他一次。
马备好后,我们各自套上跟赛马相同编号的比赛背心。教练走到我身边,亲自帮我紧马勒:“上马”。这是热身,对吗?翻身上马,我要调马蹬,教练抢过去。“能紧一个孔吗”我乞求地望着他。教练抬头,脸上是少有的温和:“短了不好。”。 我没再坚持。从第一天在这家马场训练,我就一直明里暗里调短马蹬,今天,我不动它了。这是我对教练的尊重。
“好,我就这样跑。”我点点头,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别的同学相继上马,教练指示我们就在附近小跑。小跑20米后,小个子调马蹬,继续小跑,小个子再调马蹬。我其实想把右脚再调紧一个孔,想起胖哥:“不要老是调,越调越不对。长了就长着跑,短了就短着跑!“ 胖哥,这个孔是给您的!咬咬牙,再忍忍,过了终点线就可以流了。教练指着前方,让我们往那里去,我和小个子就跟着前面两个已有过一次参赛经验的同学。我以为我们只是在热身,直到看见两边标志性的大城堡,和地上那条白色的起跑线……我终于走上赛道了,回头看看身后的城堡,今天,我真得来了!汉纳,带着我奔吧……
教练开着车出现在赛道旁边,指示我们小跑,我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僵硬,不算太糟,但也不是我最平静的心态。出发前,管理提醒过我,“你不要担心迷路,因为赛道上还有别的参赛选手和她们的随行车。你一会儿在赛道上可能会看到没有骑手在马背上的马,也可能会发现自己在队伍前,或掉队,不要慌,只要跟着赛道一直向前就好了。” 好,放松,一直向前。我开始想些轻松的事,想起罗密欧,想起湖心,想起小时候跟一帮野孩子去农民地里偷玉米……
两位有过一次40公里赛的同学跑前面,小个子和我跟后。我前方的马有踢马的行为,所以我以前方马的踝骨作为参照,确保自己保持足够的马距,他一旦撅臀,汉纳也在安全距离。我们还在小跑,后边的骑手已陆续进入缩短跑从我们身边奔过。同学开始频频看向教练,等待下一步指令,我却忙着搜索记忆,回忆以前是否跟汉纳训练过?真想不起来,如果有,最多也就一次。我通常只记住两个极端的马,一种给过我自由,另一种——折磨,而汉纳并不在记忆的任何一端。
对不确定性心存侥幸,这就是一个初级骑手的心态—现在我的心态,这样的心态却丝毫不影响我完成这场比赛的决心。
“你可能会看到马背上没有骑手的马……”耳边响起这个提醒,我握紧了缰绳。所有在赛道上出现的意外,落马发生率最高。历经2个多月的训练,我几乎是爬到了这条赛道,我不能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赛马从身边跑过。我在!马就在!只要缰绳在手,真要落马,我定要再上马,一路向前,向前,只要我一息尚存!!!
肾上腺素飙升到90!我盯着前方,呼吸急促。听到教练下令左腿缩短跑,我等到前面的踢马完全进入缩短跑后,指令汉纳左腿缩短跑,起身检查马腿,今天要骂就骂吧,不管了,我怎么放松怎么来。汉纳左腿起跑,乖! 我加速,追赶踢马,几步上前,减速。我和小个子的马速正常,但前方马速偏慢。我开始再减速,这时发现汉纳跟罗密欧有一个相似的习性,不喜欢短缰,但他没有罗密欧对短缰的反应那么强烈,只能感到轻微的反抗。我放长缰绳继续跑。 教练大声提示:“放轻松,这些马很容易的,放轻松。”
我吐气,侧头看小个子,她比我还紧张。迪肯斯的抵触表现很明显。我知道小个子想要汉纳,当听说我的马是汉纳后,管理问过我,是教练给你汉纳的吗?【教练只叫了我一个人去给马编号】,我回答不是,因为报名单上就是这么写的。要知道,整个马场,喜欢哥伦布的就3个,喜欢小冰的2个,喜欢小白的就我一个,而迪肯斯,现在小个子的搭档,是唯一一匹全体马场意见统一的公认好马。如要在平时,我就跟她换马了,今天骑手和马同号,沿途都是工作人员,一旦发现作弊,我俩都将被取消资格。如果要作弊,我又何苦一路爬来。
教练提示转入小跑,换我和小个子到前面跑,俩同学跟后。右腿缩短跑,教练提醒马头回直,第二次才右腿成功,教练距我不过2米,见我起身检查马腿他没出声,就是出声,我今天对吼叫怒骂产生抗体。临行前我就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教练貌似也顾不上我,不停跟小个子在讲阿拉伯语。“不管赛场发生什么,顾好自己的马。”记得管理提醒过我。
沿途,我看到撅臀的马,直立的马,跑出赛道的马…… 而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提前避让,顾好自己的马,一路向前。今天,没有什么可以挡在我面前,我只要一路向前,向前……
一条赛道笔直伸向远方,我闭上双眼,数着汉纳的马蹄声,用每一个毛孔去感受这来得太不容易的旅程,呼吸身边每一粒细尘,记忆我的前后蹄所踏之处留下的蹄印一路,让我记住这一天,记住这一刻吧,我期待自己达到沸点,但现在,在这个常温的,平静的世界里,只剩下汉纳和我,融为一体…… 汉纳,不要停,今天我们就这样跑下去吧,40公里,80公里或者更远……
我知道自己正式进入状态,剩下的就简单了。
进入水站,给马降温。马倌从皮卡车里一拥而下,就跟赛车里换轮胎的团队一样快速合作,一人从车上扔水瓶,3人在下面递接。我接过水,给汉纳从脖子上,马后腿上淋下,我不喝,事实上从今早8点出发,我就没喝过水了。知道40公里赛道不休息,没有洗手间,我就一直没喝过水。为了今天,啥罪都受了,渴点又算什么。
松弛下来后,我开始留意身边发生的事。不是忘了管理的提醒,而是信任汉纳。车道左边是两个同学的亲友团,右边是小个子的奥迪助威团,加上教练的车,4部随行车。小个子貌似跟教练在争执什么,她跟搭档迪肯斯看上去都很烦躁。她平时训练比现在要好得多,今天她只不过有个心结没打开。我叫她的名字,她扭头看着我,脸上满是绝望,我尝过这滋味。我坚定地告诉她“相信我,你的马是最好的!相信我!”我边说边使劲点头,她看着我,没说什么,但她的反应告诉我她听懂我了。我握着右拳,大声告诉她:“我们做得到的,你今天一定做得到,一定要让你流过的泪值得!不要担心。你可以的!” 小个子应该明白我了,接下来好一阵没听到她跟教练急促地交流。
就在不远处,一个骑手看上去状态不是最理想,他停了下来,我从他身边奔过时,对他竖起拇指:“你很棒,加油。”
从身后快速闪过一个金发美女,她在我身边已出现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快速跑过又停停,一路颠着,依然坚定地向前,尽管我知道她跟马都在撑着……
在这个赛道上奔跑的,谁,都不孬!我尊重每一个有勇气踏上这条道的人,包括那些落马的!我们不一定成功,但我们一定不放弃。
一个约10人团队从身边奔过,我的目光一眼锁定在一个骑手背影上,"漂亮!"我惊叹一声。希望下一个40公里,我就是这个骑姿,无可挑剔。
奥迪车里的阿拉伯音乐强劲有力。“能给汉纳换一段轻音乐吗?”我心想,拍拍汉纳。一直这样跑下去该多好,别停,和汉纳一起大漠逐日。教练喊我,我从汉纳和我的唯美世界醒来,教练车里传来一阵音乐声“听,你的音乐。”教练一脸的喜悦,我一听,几乎分不出歌词的语种,但风格显然不是阿拉伯歌曲。我摇摇头笑笑,我的音乐?教练对世上音乐的认知只有两种:一种是阿拉伯音乐,另一种不是。
越往前跑,水站越密集,因为这时赛马会更需要降温。汉纳自从第一站喝过水后,就再没喝过。他最多弯下脖子把嘴伸到水面,然后就把头转向赛道前方.既接受了指令,同时传递了不需要喝水的信息。看他一路轻松,我没勉强。事实上,现在该补水的那个,是我。估计过了一半的路程后,我开始喝水。
继续向前,奥迪助威团太热情,除了音乐声大,还不时快车开到队伍前,然后就在我旁边急刹。[事后听说别的马有受到干扰.]庆幸汉纳和我有自己的世界,尽管我们离奥迪最近,我们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目标,向前!
另两位同学的助威团始终安静地在赛道左侧跟着,要不是车里的孩子偶尔叫两声,我几乎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也没数过了几个水站,既然汉纳不再喝水,看看大家都差不多了,我就出发,小跑一阵,意识到身后没有马蹄声,从左肩往后看,仨同学距我至少有100米远!我们相距超过一匹马的距离教练都会提醒保持队形,差得再多就要挨骂了,而按惯例挨骂的那个一定是我。我常咬牙切齿地想:不过就因为我不是本地人! 我赶紧停下来等后面的同学,眼睛扫向右边,我看到,教练就在我身边!
原来你多次把我扔进火坑不是为了摧毁我,而是要把我炼成钢!对吗?在最关键的时候,你始终在我左右!我赶紧看向前方,怕自己那一刻真得绷不住。
从一个水站出来,散步,好一阵都没接到指令小跑,咦,教练呢?[事后知道教练这时受伤了,剩下的路程都用左脚在开车。]正在大家都不知道该继续散步还是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进入小跑时,赛道左侧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红色小车,车里坐着那天预赛时亲临现场的校长代表。代表是马背上的人,沟通不用只字片语,我看向他,他下令,"小跑",小跑一会儿后,我再看他,他看向了前面,他在犹豫该用哪只脚起跑。再看向他,"右脚缩短跑",我一换,错了,咦,要不今天跟汉纳试试空中换腿。这一程我操作过很多平时训练时没有做过的小动作,不妨再多一个。我收缰绳,等汉纳左前腿刚落地,我左脚向后,右脚朝前,推。汉纳没有反应。“转入小跑再换”,身后传来教练的大声提醒,现在觉得教练的喊叫都那么亲切。没敢再偷懒,我照指令操作,汉纳顺利右脚起跑,放缰,加速几步赶上去,重回到汉纳和我的世界。
“这里”,教练叫我,"来,抽只烟"。K,我心里暗骂,实在笑到不行。“NO!”我摇头,不过,这时真要有只烟就完美了。
赛道上出现5公里的路牌,一路停,一路降温。我很想跟教练申请,让我带汉纳一直跑下去吧,他没问题的,可是我没胆,那就只能照指令做。还有2公里,小跑刚转入左腿缩短跑,前方出现一匹马挡在路上,起身站在马背转动左手腕从左往右划了一道弧线,汉纳轻松地用身体放大这道弧线,抄了前面的马。漂亮!想起校长代表在预赛后说过的话,现在我浅浅地笑着:你是对的。只是,今天这次才是最好的!
前面出现标志性的城堡,我告诉身边的小个子和身后的俩同学,到了!我们到了!小个子精神一振。我知道她这一程跑得不容易,我们都太在乎今天这趟旅程了。
当初在炼炉里煎熬的时候,我承诺自己把眼泪留到穿过终点线再流,现在,这道线就在眼前,汉纳一步步地接近,当我盯着汉纳的前蹄跨过这条我梦萦魂牵的终点线时,我大声地带着哭腔跟在右边记录的工作人员报告:"先生,88号回来了!88号完成了!"我终于可以让这忍了近3个月的泪尽情释放了。那些被教练骂到一地尊严的日子啊,那些在回家的高速路上,摇下车窗把音乐开到极大,只想把脑子里从教练牙缝里挤出来的骂声吹走的日子啊…… 现在我的泪终于有个出口了,然而, 我抬起头,忍着,咬紧牙,倔强地撑着,就象那些在烈焰中重生的日子一样……我决定把眼泪留到下一个终点线!!!
在兽医终检站,汉纳毫发无伤地以42的心跳完成检测,至此,这趟耗时近3个月的旅程我正式爬到终点,我双手握拳,双臂伸向天空,YES!YES!回头,教练站我身后……真得要留到下一个终点么?我轻昂起头,抬起下巴,望着他,在心里跟教练喊:"说呀,说我是你的骄傲!说呀." 教练嘿嘿地笑着,我很想看看他此时太阳镜背后的双眼,是不是也跟我的一样,我冲上前,紧紧抱住他,不停地重复"I made it! I made it! You trained me well! You trained me well!” 教练的手垂直向下,依然傻笑着。还管他妈什么,我半蹲,把教练从地面抱起,听到阿拉伯同学一声尖叫,我放下教练,牵着汉纳逃离兽检区。再不走,就真得等不到下一个终点线了。
以后我可能会跑更长的耐力赛道,可能会有比这一程更好或更差的表现,但今天,我纵使日后老到忘记自己的名字,也忘不了今天2014年1月23号阿布扎比这趟40公里的耐力资格赛。某一天,我会告诉我的孩子,和他的孩子的孩子,这一天,和所有关于这一天的故事。故事不过是一匹马,一个倔强的人,和让这一切成为故事的两个教练:胖哥莫汉姆 和 教练穆汗姆德!
【谨籍此贴赶在马年来临之前向两位教练表达我最崇高的敬意!未来,耐力的路没有终点,它会一直延伸下去,但我会永远记得它的起点在哪里……】
热血沸腾,感同身受。